第五章 猫鼠游戏

五花肉鉴赏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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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射击又重复了两次,击毙第三名敌人后,中尉开始快速的移动向下一个射击位置。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敌人的弹道计算器便找到了那个位置,弹雨倾泻而来,把那块长满苔藓的石灰岩砸了个稀碎。

    中尉没有下达开火指令。

    因为他预想中的重火力没有出现,对于他的袭击,自由出动了两个火力小组前来搜索。

    毕竟七千米的距离对于步兵来说,只是几分钟的路程,而一个精确射手对于一个排而言,也着实称不上什么太大的威胁。

    无可非议的是,波尔中士确实是个优秀的射手,至少比中尉从任何途径见到的任何射手都要出色。他甚至不用自己拿着枪,就能指挥中尉随意击毙射程内的目标。

    不过他的精确也引发了一场争论。

    中尉不希望他直接把敌人击毙,他需要中士调整预瞄点的计算方式,以达到使目标失去战斗力而又不会因此丧命的效果。

    波尔中士认为这会降低射击的命中率,并从专业角度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这很困难长官。弹药口径很大,只要命中躯干就足以致命。我们必须瞄准敌人的四肢才能达成目标,而四肢是近乎独立于躯干之外运动的。更何况,我们还得避开四肢上的大动脉。”

    士官长则从人性入手,他向中尉解释道“中尉,我不否认每开一枪都会诞生一个悲剧,但我们希望,能尽可能减少它所带来的苦难。”

    这是来自狙击手的善意,一击毙命,这样就可以避免创伤的痛苦与残疾带来的折磨。

    以常人的理解,战士应该健全的死在战场上,而不该承受伤痛的折磨与残疾的困苦,狙击手愿意让他们的敌人怀揣荣誉死去,同时也希望敌人对自己抱有相应的善意。

    这样他们就不必每月花一大笔钱养护义肢、做心理治疗,更不必在经历无数磨难依旧无法回归正常社会的绝望中自杀。要知道,伤残士兵因身、心障碍自杀的比例高达百分之二十七。

    既然还是会死去,有何必承受本不该承受的磨难呢?

    然而相对于这样一种盛行于世的观念,中尉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不少哲学与法律都在强调权利、义务、价值、责任,把这一切归结为人的根本,但这些概念都是建立在生命存在的基础上,没有生命,这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在他看来,苦难并非是一种义务或责任更不应该是一种不公的加害,苦难应该是,也必须是一种权力。

    一种,与生具来的权力。

    是承受苦难延续生命,亦或是逃避,从而放弃生命,这一神圣的选择权,该由每个人自己来行使,生而为人,便有怯懦的权力,也当有坚韧的机会。

    这一观念由来已久,中尉却是说不出口的。或是羞于启齿,或是惧怕自己谈不上严谨的哲思为人窥探,亦或是出于自身身份的考量。

    无论如何,如果他不得不隐藏这尚算高尚的想法,那必然将是整个世界的耻辱,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应该感到羞愧。

    好的士兵在大多数时候是怯懦的,偶尔才会勇敢,中尉自认不是一个好的士兵,他总是怯懦的。于是他选择了隐藏。同时,他狡猾地转用其他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从战术的角度给出了答复“伤兵是比死人更大的累赘,我需要制造伤患来拖垮敌人,进而更轻松地歼灭这支搜索队。如果他们抛下伤兵,我们便可以在利用俘虏的同时,采取一些宣传攻势。”

    这一聪明行径显得尤为悲哀,他竟然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护崇高的坚持,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觉得残忍。

    狙击小组妥协了,士官长可以否定不合理的战术安排,但他不能质疑一个军官合理的战术要求。

    不过,这一决定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在第四枪之后,那两个火力小组已经死死咬住了中尉,他彻底失去了再次开枪的机会。

    自从有了人类,便有了战争,随着时代的发展,战争的形式也不断演进。但对于士兵们来说,战斗的本质是不变的——发现敌人,消灭敌人。

    如今,步兵这一古老的兵种再度主宰地面,致命的捉迷藏也被玩到了全新的高度。

    藏者有光学迷彩,有微生物拟态涂层,有动力装甲隔温层,他们走到哪就消失在哪。

    而搜索者,他们有光谱分析仪,有金属探测仪,有实时地形演算器,只要距离足够接近,任何隐匿者都将无所遁形。

    藏与找,在机器的分析下,逐渐演变为追与逃。

    逃亡是危险的,对方掌握主动权、能分析你的路径,且有更多的人力来支撑战术安排。

    追捕则有更大的风险,你很难分辨自己究竟是撒网设围的猎人,还是缓缓步入陷阱的猎物。

    正如现在这样,地形演算电脑无法捕捉先遣兵以飞行背包移动的痕迹。他们所得到线索,都指向了雷洛中尉一人,于是他们拉开了搜索队形,背对着一整个火力小组,去追捕那名“落单”的狙击手。

    战斗转而成为了一场精心策划的猫鼠游戏。这将是一场堪称教材级的战斗。

    或许是绵延整个星球的溃败让自由军萌生阴影,或许是轨道打击让他们丧失了大部分的火力储备,亦或是为防卫军的战术所迷惑。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由军的军官犯了一个错误,他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武器是由人来操作的。

    为了保护重型火力,一个精确射手开了三枪,便吸引了一整个班组。而迂回到侧翼的先遣兵主力则在峡谷对岸部署了令人难以理解的火力。

    在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轻武器无法企及的距离。

    武器是拿来用的,你不用,别人就会把它们用在你身上,失去了操作者,武器将没有任何意义。

    铃木准尉,准字,代表她是个还没从军官学校毕业的、非正式的、缺乏经验的见习军官。

    但这些东西与她的专业素质没有任何关系,除了过硬的专业素质,这个军校生甚至还有着部分正式军官所没有优势——自学校带来的学习能力、年轻人出色的接受能力、以及激情赋予的创造力。

    她保留了一部分火力,把中尉的攻击方案改成了一次火力侦察。

    这次火力侦察动用了三挺CE21H“挽马”十五毫米重机枪,两门双联装AA40G“游骑兵”二十毫米机关炮,八具L90“云雀”肩扛炮。

    对于一个标准步兵排来说,这样的火力配备堪称豪华,但对先遣兵来说不是。先遣兵是战斗工兵这一重装部队的突击力量,他们的任务是肃清空降区,前线侦查及独立摧毁敌方据点。

    高强度的战斗任务,意味着更强的火力配置与更加庞大的编制——这是一个六十四人的排,他们甚至还有一门被拆解成五个部分的P-220“贼鸥”一百二十毫米口径磁轨炮。

    不过铃木没有打算使用它,它会消耗掉太多的生物燃料电池。

    在第一挺重机枪开火的瞬间,战斗的结果便已经可以确定了。

    从一把精确射手步枪到一整个标准排能拿出的所有重武器,火力投射量的计量单位陡然从克提升到了吨。

    没人会把这种攻击当成火力侦察,尽管自由军的队形展开得很充分,双方距离也很远,但强大的火力还是把他们打蒙了。

    他们没有部署与先遣兵射程相当的重武器,少许D17“短剑”能量束发射器的抵抗没能持续多久,搜索队彻底被压制住了。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选择,动用相当的重火力进行反压制,掩护步兵机动到其他位置展开攻击。

    他们也是这样做的,81毫米迫击炮一击便摧毁了一个重机枪小组,这迫使剩下的机枪与机关炮不得不进行移动规避。

    这也是准尉所希望的,火力侦察的目的达到了——狙击手标记了迫击炮的位置,先遣兵的84毫米迫击炮在第一时间摧毁了对方的迫击炮阵地。

    自此,自由军的搜索队已经失去了最有效的反制手段,溃败已是必然。

    那个机枪小组成了战术的牺牲品——辛克莱与科赫,准尉记得他们的名字,中尉和排里的其他人也记得。

    他们看不到战斗的胜利了,他们走的很干净,没有横飞的血肉,没有丝毫的痛苦,那枚炮弹正好在他们的头顶爆炸,电浆的高温将他们完全蒸发了。

    这种干净的死法,能给予身边的同伴最大的慰藉——当你看不到尸体时,你就能有无数种借口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这些人还活着,他们压根就没来过这里。而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像忘记文学作品中不知名的小角色一样的,将这两个不幸的伙伴遗忘。

    战争就是这样,它不管你经受过怎样的训练,也不管你有着怎样的抱负,更不会深究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一视同仁正是中尉厌恶战争的原因。

    英雄与人渣化在一个泥坑里腐烂,精良的装备与破铜烂铁融化在同一个熔炉中,无论它的对象是什么,这令人悚然公平都是一种亵渎。